<1>
統測完後,第一次在宿舍裡午睡。慵懶的午后,慵懶的我。在半夢半醒間,我掙扎著無法入睡又不肯起床。一個翻身,竟看見隔壁床的好友林幼甄挺直身子,坐在床頭,盯著手機發呆。
「幼甄,怎麼了?」我坐起身,疑惑問。
她機械地轉頭看我,忽地猛一回神,眨眨眼,然後搖搖頭,「沒...沒事。」丟下手機,她說要去沖個澡。
她隨意拿了個臉盆,抓過條毛巾,便出房門了。我好奇的趴至她床上看看手機到底有什麼東西?
手機畫面停在電話簿裡的「鄭郇哲...」的號碼上。
幼甄是在猶豫要不要打電話給他嗎?
鄭郇哲和幼甄,他們倆在升上高三後,意外發現彼此都熱愛“霹靂布袋戲”而成為好朋友。有時像哥兒們的嬉鬧,有心事互相傾訴;有時又像情侶般默契十足,氣氛曖昧不明。
「嘿,大頭!」鄭郇哲喜歡偷襲幼甄,並叫喚他替她取的綽號。
「不要叫我大頭!」她總是大聲回應。
不知怎地,我感覺,其中...有一股淡淡的甜蜜。
「嘿,他們到底是不是情侶?」班上同學總愛向我打聽情報。
「我不知道。」我真的不知道!也許當事人也分不清楚吧?
幼甄曾提過鄭郇哲失戀的經驗,當時她曾說:「像鄭郇哲這麼好的男生,如果是我男朋友,打死我都不和他分手!」
鄭郇哲待人親切是眾所皆知的,再加上他又幽默風趣,在班級裡人氣指數最高,也從不乏追求者。
「如果是妳,一定可以的吧。」我回道。
「啊?」
「我說,如果妳追他,一定沒問題的。」
那時幼甄沉默了好一會兒,才說:「我不想...不想連朋友都當不成。」
一陣開門聲嚇了我一跳!我趕緊坐回我的床,卻又因反應過度,力道太大,“碰”的一聲,也嚇到了進門的幼甄。
空氣瞬間凝結,每一秒都變得好久。兩秒後我開口打破尷尬的氣氛,「怎麼了?」
幼甄想了一下,才捉回思緒,「我拿錯毛巾了!」她將史努比圖案的毛巾掛上衣架,拿下另一條史努比圖案的毛巾。這是她那標準處女座的個性:再怎麼細微的差別,她總可以清楚分出什麼是什麼用途。像我總是乾脆分顏色,也就不會搞混。
要闔上的房門停頓了一下,幼甄又退進房來。「...鄭郇哲死了...」
「啊?」我嚇一跳。
「我夢見鄭郇哲死了...不過...」幼甄笑了笑,自我安慰那種笑。「只是夢吧...只是夢而已...」闔上房門,她沖澡去了。而我,一時還反應不過來。
※
「我和同學一起在逛書坊。不知為什麼...我就是知道鄭郇哲出事了...然後,我不相信,我打他的手機要找他,卻是他妹妹接的...他妹妹的聲音好小好小,我聽不到她說什麼,只知道我腦海中不斷不斷地說著他已經...」我坐在床上,看著幼甄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向我闡述她的夢。「我醒來後,反射性拿起手機要撥電話給他,我想確定他是沒事的。但是...我又怕他笑我太大驚小怪,可是...。」
「只是夢而已。」我肯定的說。
幼甄轉頭看向我,用眼神質問我:真的嗎?
我再次肯定的說:「只是夢而已。」我只想安慰她,不願對那個夢多做猜想。
嗶嗶!嗶嗶!
我和幼甄同時拿起自己的T191。
「是我有簡訊。」幼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。
我回以一個友情的微笑,隨意的哼唱,等待她看完訊息。她邊看邊笑,笑得很甜。「誰啊?鄭郇哲?」
她搖搖頭,「是劉秉祥。」
「劉秉祥!就是妳社團的社長?」他是幼甄明著在追求的男生。她的確很喜歡他,雖然他不常回訊息常讓幼甄嚷嚷著說要放棄,但他的簡訊及電話總會在那時適時出現,讓幼甄又看到一絲光芒的繼續努力。這樣黯然然後明亮,不久又黯淡的愛情,已經持續一年了。而關於鄭郇哲...幼甄從不願把“愛情”這兩個字擺進他們的友情。為了她說的:「不想連朋友都當不成。」所以,我想,她這樣是不能算進花心、腳踏兩條船的定義裡的。
「我前幾天約他要去看電影,他回訊告訴我沒問題!」幼甄開心的坐起身,翻起月曆。我也感染了她愉悅的氣氛,幫著她挑日子。我們倆像在挑結婚吉日般謹慎過份,挑不出個好日子。更在不知不覺間笑鬧了起來,我相信我們的聲音已經傳遍整棟宿舍了!
就在我已笑到無力,笑到忘了“鄭郇哲死亡”的夢時,幼甄忽然喃喃自語:「只是夢對吧?」
「啊?」
「告訴我,那真的只是夢!」幼甄正視得我無法呼吸。
「...」我沒說話,只是點點頭。
「我們出去逛街!」幼甄突然又開心的笑了,拉著我去逛夜市。
我看著她換裝的背影,發現她的為了遺忘的自得其樂,瞬間我驚覺,朋友竟是這麼無力的角色。
<2>
日曆持續每天更換服裝,離高三停課的日子越來越近,相對的,畢業考的日子也越來越近。大家玩歸玩,還是努力的背著“聽說”來的考題,就為了畢業典禮上的畢業證書不要少了自己的。
畢業考最後一天,大家顯得輕鬆許多,有些班級已玩瘋了!但是,林幼甄的臉上少了平時的開朗,反倒烏雲密佈。
放學後,照往常一樣,我和幼甄一起走。她拉我到學校看台上坐坐,我知道,她要告訴我她那快要下雨的心情是怎麼回事。
「鄭郇哲交女朋友了。」她毫無預警的迸出這句話,語氣裡交雜著後悔與悲傷。我只能無言以對。
「他說他和他打工的同事日久生情...他講的好甜蜜,好興奮...」幼甄的眼淚已絕堤。「我是他的好朋友...我應該為他高興...但是,為什麼,我的心裡好難過?」
我把我的肩膀給幼甄靠,藉此來告訴她:還有我這個至交,有我挺她。
哭了好一陣,幼甄忽然歇斯底里起來:「為什麼和我就不會日久生情?為什麼我不肯試著去看看...其實...我有把他放進心裡?為什麼?為什麼我會有這麼多...後悔?」幼甄緊緊抱住我,我們靠在彼此的肩膀上。幼甄不斷的哭泣著,我不斷輕拍她的背,無言的安慰是最好的安慰。
這時,我想到當初那個夢,那個“鄭郇哲死亡”的夢。
回家後,我上網查看了一些相關的解夢網站。「死亡通常是表示結束或逝去,也許是某一階段或某種關係的結束。例如踏出校門,告別青澀的歲月;或是你苦苦守候的戀情,還是以分手收場。在這層意義上,死亡也代表了形式上的轉換,隱喻轉變與重生。從一個階段步入另一個階段;告別一個熟悉的世界,踏入一個新世界。(奇摩星相命理)」我想,那個夢也許...。
考完隔天開始停課,一直到畢業典禮預演要回學校大約有半個月的時間。這段日子我都待在母親的茶坊裡工作。有事情忙日子總是過得比較快。在我放假第一次接到林幼甄的電話時,已是預演前一天了。
「妳不會已經忘了明天要預演必須回學校吧?」幼甄笑問。
「我知道預演要回學校,但是我不知道就是明天。」
「那如果我沒打電話妳明天不就還在“放假”?」幼甄笑得更大聲了。
「嗯,我應該還是會按時起床去我媽的店裡工作。」
「厚!我就知道,你是會放假放到忘了今天星期幾的那種人!」
「不過妳也真是的,放假這麼久,都沒有跟我連絡過。」我開始反擊,「是不是...交男朋友啦?」
「我告訴妳喔!」幼甄像是要說個秘密般小心翼翼。我猜她要告訴我她和劉秉祥在一起了!
「我和社長不可能了。」
「啊?」出乎我意料之外!人常都是如此吧?越覺得事情會如何,事情就越是朝反方向發展。尤其越有自信時,效果更明顯。
「我曾問他,我有沒有機會。然後,他跟我說:他堅持我們是朋友就好。」幼甄說得很輕鬆,很灑脫。
我想起畢業考最後一天她哭得淒楚的樣子。「妳不難過吧?」
「不會!至少還是朋友啊!我和他常常閒聊些日常生活的事。雖然,他還是不常回訊息,但,就是朋友那樣啦。」幼甄的聲音裡的確找不到一絲悲傷。這讓我很安心。
<3>
這是我參加過最糟糕的畢業典禮!因為SARS的緣故,必須在室外舉行也就算了,畢業當天還下雨!所有畢業生歡送生全擠在走廊。授獎同學一次全請上臺。半個小時後“禮成,奏樂!”。我的畢業典禮...落幕了。
「我的天啊!這真的是畢業典禮嗎?」幼甄邊走邊報怨。「好慘喔!」
「是啊!」
「要不是有個胸花標示著“畢業生”,我看沒人知道誰要畢業誰要歡送。」
「別說胸花了!我的胸花根本沒有別針,只給我一支繡花針讓我固定。我被刺了幾次後乾脆不帶了!」我也有怨。
一路上我們倆就這麼妳一句我一句的痛罵著來到了謝師宴的餐館。好在,這場謝師宴完美的結束,讓我們真的有了已經畢業的感覺。
用餐結束前,每位老師都上臺再次叮嚀一翻。幼甄湊近我耳邊對我說:「我夢見社長死了!」
“死亡通常是表示結束或逝去,也許是某一階段或某種關係的結束。例如踏出校門,告別青澀的歲月;或是你苦苦守候的戀情,還是以分手收場。在這層意義上,死亡也代表了形式上的轉換,隱喻轉變與重生。從一個階段步入另一個階段;告別一個熟悉的世界,踏入一個新世界。”我想起了解夢網站寫的分析。「只是夢而已!」我這麼回幼甄。
幼甄聳聳肩,笑道:「也許是說我們完了,不會有交集了!」她給了我,也給了她自己一個大大的微笑,彷彿在說:一切都結束了!遊戲又要重新開始了。
※
這天,我站在自家電話前,手緊緊按住話筒,眼睛盯著按鈕。我不知我站了多久,直到母親發現我,擔心的臉龐撞進我眼裡,腦裡,我才眨眨眼,搖搖頭:「沒...沒事。」
「真的沒事?」母親不放心的問。
我搖搖頭,笑笑說:「沒事!」
※
我夢見林幼甄死了!
我夢見我們像往常一樣放學後一起從校園要走出學校,然後...場景轉換,我在醫院裡無助的哭著,我腦海裡不斷浮現:“幼甄走了,幼甄走了...”。
※
一個月後,我在母親經營的茶坊外,看見了林幼甄。放假這麼久,我和幼甄完全沒有連絡,沒想到,她會毫無預警的來看我。
我帶她到茶坊裡找了個位置坐下。「想喝什麼、吃什麼,盡管點。」
「我...過完暑假...我要出國了。」幼甄淚眼盈眶的看著我。
我愣了一下,隨即撐起嘴角,「那更應該讓我好好請一頓啦!」
「我...」幼甄低下頭,隨即掉下豆大的淚珠。「我好...捨不得這裡。」
我呆呆的看著幼甄,心裡胡亂想著:幾個月後、幾年後,她回到這塊土地上...還會記得我嗎?會吧?在記憶的小角落裡。而我呢?我也會,把她埋進回憶裡吧?那留下的見證,是書桌前,相框裡,彼此愉悅歡笑的照片,告訴我們:一切,曾經走過。
忽地想起那個夢...它不是說著:我和幼甄的友情...要畫上休止符了吧?
<番外篇>
暗夜裡,男子抱著滿身是血的女子,嗚咽低泣著。「妳醒來…妳醒來啊!」
女子緊閉著雙眼,臉色蒼白,毫無呼吸。男子用力的抱緊她僵直的身軀,淚如雨下,卻依舊強忍住悲傷,只是輕輕的呼喚:「妳醒來啊…」
※
我睜開眼,看見誌样安穩的睡在我身邊。
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,我夢見我倒在血泊中,被誌样驚訝的抱緊,哽咽的呼喚我。
每次我從夢裡醒來,心情總是異常的平靜,從來就不是被驚醒,反而像是被誌样喚醒。
「怎麼了?又做惡夢了?」誌样翻過身,發現我又是醒著。如往常一樣,他將我抱近他,輕輕在我額上一吻,溫柔地說:「別想了,只是夢而已。」
「嗯。」我溫馴的窩進他懷中,卻難以再入眠,儘管,那個夢並沒有嚇著我。
我總是在想:這個夢要告訴我什麼嗎?有沒有誰可以為我解開謎題?比如說,有高深莫測的先知,悄悄跟在我後頭,在一個適當的時機,他(她)便會出現告訴我。
越是這樣想,走在路上時,我總是突如其來的回頭,想找找先知的身影。當然,這舉動偶爾會嚇著四周的路人。
好吧,我承認不是偶爾,是經常。
※
「妳又夢見了?」中餐時間,我和公司會計-小卉一同吃飯,邊聊著我那莫名的夢境。「我聽說,做夢是因為煩惱太多。就是人家說的:日有所思,夜有所夢。一定是妳一直煩惱著什麼,才會一直做這種夢。坦白說:妳和妳男友…感情還穩定吧?我的意思是:現在腳踏n條船的人那麼多,妳是不是在擔心什麼?」
我搖搖頭說:「我相信誌样。」
「所以妳就別再去想那個夢了,越想就越會再夢見。」小卉擦擦沾上油漬的小嘴,繼續說:「像我啊,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帳款,晚上睡覺前就會不由自主想著明天要整理好哪一家的支票、要向哪家催款。結果夢裡就是我一直在作帳作帳。又比如說我姊啊,她是超級市場的收銀員,她就老是夢見大排長龍的客人等著要結帳。」
※
『我聽說鄭郇哲的女友自殺了。』
是幼甄的聲音!
我轉頭看看側邊,真的是她。
『是吃安眠藥自殺的。』幼甄對我說著,但眼神卻看向前方。
我也跟著看向前方。
前面是陽台,而陽台上,是鄭郇哲。
『他也要追隨她去。』幼甄的聲音再平靜不過。
我有些吃驚,更訝異的是我看見鄭郇哲要往下跳了!
我往前衝,想捉住他。然而鄭郇哲竟牽住我的手,拉著我一起…
※
我睜開眼,環視四周:公司的午餐時間還沒結束,大部份的人不是還沒回來,就是像我一樣趴在桌上,小睡片刻。
所以,只是做夢啊。
“可是為什麼會夢見鄭郇哲呢?”
我的內心有些忐忑不安,翻了翻手機的電話簿,我找到了鄭郇哲的電話。
「喂?您好。」那頭傳來鄭郇哲清爽的聲音。
「喂,是我。」我暗自祈禱他不會怪我這麼大驚小怪。
「嗯,我知道啊。怎麼了嗎?」
「也沒什麼,想問你,最近好不好?」我盡量讓自己問得很自然,雖然我覺得對話氣氛有點冷。
「還可以啦,就是在準備碩士論文忙了點,都沒空和以前同學聚聚餐。」鄭郇哲輕鬆的回應讓我鬆了口氣。
「都沒什麼不好的事發生吧?」果然是我想太多了。
「呃,為什麼這麼問?」
我的心跳立刻漏了一拍。「沒…沒什麼啊。就是,剛做了個不好的夢,裡面有夢到你。」
「這樣啊。」鄭郇哲似乎在思考著些什麼,過一會兒才說:「其實最近是有點不舒服啦。大概是太忙了,飲食不正常,有些…便秘。」
我楞了三秒左右,不由地笑了起來。「還好只是便秘。多吃點蔬果吧你。」
鄭郇哲在那頭也苦笑了起來,「怎麼會跟妳說到這個,真是的。」
“還好只是便秘啊。”我內心竟然在為他的便秘喝采。
※
今天我一上公車,就覺得會遇上我等待已久的人,然後,夢裡的一切謎題將會解開。
他,坐在我左後方,從上公車眼神交會的瞬間,我就知道是他。
連續過了好幾個大站,他完全沒有下車的意思,就這麼一路和我,到了終點站。
我起身,他也從容的起身。下公車,我右轉。他張望了一下,尾隨我身後走來。進了地下道,他終於找到了適當的時機,衝上前叫住我。
「小姐。」
我轉過身,已做好心理準備。
「請問妳有保保險嗎?」
※
週末假期,我難得偷閒跑回家住了一晚。但是,不知道為什麼,我竟然跑到去了一場音樂會。而且跟誰來,聽誰的演奏會,完全沒有印象。
我莫名其妙的走出會場,按了電梯想離開,回家。電梯緩緩上升到定點,叮咚!門打開。然後電梯裡竟搭滿了一堆…活屍!並且向我撲殺而來。
我嚇得不停尖叫,轉身回音樂會會場裡想尋求協助。沒想到裡面也充滿了活屍,更衝滿了尖叫。不知不覺中,我跟隨了幾個人往樓梯逃生…
※
當我睜開眼時,我明顯感受到心跳比平常加速不少,而且我不斷不斷地喘氣,等我終於脫離夢境,確定自己是在家裡沒有遭到活屍侵襲後,我立刻撥電話給誌样。
「嘟嘟!」電話一直響,誌样一直沒有接。
「嘟嘟!」夢裡的恐懼迴盪在我心裡。
我不斷地按下撥出鍵,電話那頭始終是嘟嘟聲,直到…我又睡著了。
※
暗夜裡,男子抱著滿身是血的女子,嗚咽低泣著。「妳醒來…妳醒來啊!」
女子緊閉著雙眼,臉色蒼白,毫無呼吸。男子用力的抱緊她僵直的身軀,淚如雨下,卻依舊強忍住悲傷,只是輕輕的呼喚:「妳醒來,醒來!」
淚水滴落在女子臉頰,剎那,緊閉的雙眼睜開…
END